昨天在听 Blow You Mind 的时候，简里里不经意的一段话让我印象挺深。她说欧洲的朋友在她家做客，看了她在看的国产剧后觉得非常奇怪：每集开头结尾都是使劲地哭啊闹啊，和许多其他国家的连续剧非常不一样，还说到中国好的连续剧普遍非常苦，让人看不下去。不同于海外剧描述的那种人本身的苦，而更是高一个层级：每个人都是被逼的，在大环境中也丝毫找不到出路，非常非常绝望。我听完当即就想：哎？我平时还真没留意这一点，就都是这样看过去了。我很少追国产剧，实在是觉得要挑到一部好的国产剧像大海淘沙，挺难的。同是亚洲文化，倒是更喜欢日剧那种细腻的描述。因为看过的国产剧数量不多，自然也不太了解，不过按照我看过的寥寥几部国产剧来看，像是隐秘的角落之类的也算是好剧吧，也确实都是人被各种逼得走投无路的境地。这么一想，我可能只是当局者迷，可能因为我本身就是生长于中国，本来就感受了过多的苦难的气氛，反而习以为常、对这方面的感知不足。我非常赞同冯小刚说的“这届观众不行”，投资人从来都是用脚投票的，国内影视人不是真的创作不出好的内容，而是好的内容实在不卖座。从这个角度解读，中国的剧很苦是因为是中国人确实就爱看那种内容，是中国人本身就非常需要「苦」这种看似人人嫌弃的东西，起码是希望自己对自己的认知是苦的。
社会上从来有这么一种风气：苦难是被支持的。我们可以发现特别多人喜欢鼓吹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一路走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又是上有老又是下有小这这那那的。每当遇到这些我就在想：你的所有悲剧都是因为你自身全然接受社会的规范，而不尝试去怀疑它，边抱怨边瞻养父母又有什么意义呢？每个人能好好地为自己的未来负责就很好了，儿女本就没有瞻仰父母的责任，父母也没有必须瞻养孩子的理由，如果这些发生，也只是生物本能，其余的一切只是社会规范罢了。我知道这些观念绝对是难以被接受的，但无妨大胆想象一下这样的关系是不是更真切一些：在真正的关系中，每个人都应当可以做自己、为自己作最合适的努力才对。说到苦难，说到接受，就不得不说感恩教育了。
我向来反对感恩教育，我认为大部分感恩教育是对人本性的扭曲。具体而言，我支持自己或是他人做出感恩的行为，只是不支持对感恩这件事进行另外的教育，这背后的逻辑也并不复杂。
从历史甚至我们自己的生活经验就可以了解到，从独尊儒家以来，中国的教育就一直非常强调感恩。其实感恩本身不是坏事情，社会调查研究也表明长期来看利他者能获得更大的成就，这是一种正向循环，是可持续的健康的模式。问题是出在感恩的动机上，之所以要感恩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是一场多局组成的游戏，在多局游戏下，合作比不合作能产生更大的效用，本局对外界作出感恩的回应才能赢得下一局对方的合作，从而最终达到双赢的目的，这本身就是对自己乃至对他人更好的做法，也就是，**感恩的原始动机是自私**。教育让这一切扭曲了，当感恩在统治需要下异化成一个社会规范，一个道德准则，于是在无需感恩的情景下也产生了感恩的压力。我们知道，人类婴儿相对于其他动物来说非常脆弱，年幼期也特别长。一只小猫只需要猫妈妈照顾很短的时间就可以独立生活，但人类不行，也就是说，年幼的我们能否存活，取决于是否得到父母或其他成年人的照料，此为小孩必须博得父母认可的生物基础。特别在父母有多个孩子的情况下，取悦更是尤其重要。但在这个「感恩是优良品质」的社会规范下，当父母只是盲目内化了这一点，当父母方没有看清楚感恩的本质，如果我们不能成为一个懂得感恩的孩子，就会变成爸爸妈妈心目中的坏孩子。这巨大的生存和社会压力足以让孩子做出改变，即便这种改变是扭曲的。我一直觉得世上只有妈妈这首歌传达的价值观特别扭曲，我认为我们无须对父母生自己养自己这件事心怀感恩。当然了，标准一致地说，也没什么理由要对父母有所抱怨，必须明白我们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因为我们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仅此而已别无其他。我认为感恩很好，但感恩教育只是一场莫大的骗局，是缺乏需求下强行产生的消费，是社会对个人的极大剥削。不过这也难免，社会构建出的环境如此之大，个人在社会中获取到的所有信息都在指向它想要你走向的方向，人难免糊涂，一时难以看清事情的本质。当不自然的社会规范被个人贯彻，人又无法言行不一地活着，却又隐隐觉得不对，自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我们对各种需要感恩的事无以为报，也并不想报，就可以启用以下的句式：你看，我也过的很苦啊，我也承受过很多的苦难，这样一来，道德愧疚感就被成功地减弱了。
这种逻辑其实被更广泛地运用了。中国人需要认为世界是残酷的，这样就可以使手头利益的难以获得的变得合理；如果我们不批判自由主义，那岂不是显得需要在体制里混的“我”像个傻子？对于那些认为世界是美好的，认为理念可以大于生存的理念，我们仍然只能停留在可以妒忌的阶段。
如果一个人很自私，缺乏分享精神，原因除了「我」这个被感恩的对象不值得被感恩以外，剩下的只是因为这个人挺傻、目光过于短浅，而无需扯上道德不道德的事情，那件事与这件事无关。 我们未必需要那么多苦，这个观念可以努力一下接受它，不接受也行，如果接受它会让人痛苦的话。
*写作灵感：*
《Blow Your Mind (season 01)》-《BYM 011: 大毒枭爱上女明星|文化中的消费升级》- Apple 播客
2021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