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倡导共同富裕的时代，今天的话题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但不可致否，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阶级都有传达自身优越的需要。这是人类因求偶需求遗留的生物本能。千百年来，在人类漫长的进化道路上，生存资料都是稀缺的，并且由于雌性的生存策略是有选择地与雄性结合，于是对雄性而言，使用各种方式传达出自身优越的信号变得非常必要，这和跳舞的鸟类别无二致。优越是相对的，无论是好是差，都需要有一个相对的比较基准，所依赖的基础都是与他人的差异。当优越被需要，差异也就成了追求的目标。在人性不变的基本假设下，社会消费潮流的变更，因为人对差异有需求而必然存在。反向推论，可以发现对消费形式的追求必然是短暂的，但对差异的追求将会是永恒的。
人们制造差异的形式会不停转头换面。自古以来，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精英阶层都有一些独占的东西。比如在古中国，正黄色布料只限皇帝使用；在西方，珍珠配饰属于皇室御用。背后体现的，就是人对差异的追求。只是今时今日，伴随着经济的发展，制造差异的不再通过权力而转换为购买力，以一种看似更公平的方式呈现，并跟随实际情况更频繁地发生形式的变幻。
开始进一步梳理之前，我们有必要对讨论做一个范围或是背景的缩小。我想谈的，是人性和环境对消费形式的引导和互动，以及随之而来的衍生影响，即非实用性消费的意义。谈消费自然离不开经济，没有支持以币易物的经济系统，连消费的概念也都难以成立。更严格地说，此次讨论的现实基础，必须是当今这个工业大发展的环境，并且在此假定之上：经济可能出现周期，可能出现衰退，但经济的运转形式不会重回更低级的模式，比如不可能从资本主义变成小农经济。
社会消费风潮依据经济发展分为三个阶段，一切开始于经济的萌芽阶段，在这个时期物质稀缺，谁能拥有有助生产的资料，就显示出了自己与别人的差异，彰显出自己的优越。这种资料可以是物质的，也可以是精神的。所以在旧社会的婚姻中，着重考量的是对象的劳动能力、对生存技能的掌握以及吃苦耐劳、勤俭节约等与生存攸关的精神。在这个阶段，美丽对女人是低效用属性，在生存面前，基因是否足够优秀需要暂时让步。在此阶段，由于技术还没有得到充足发展，人口即是劳动的保障，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自然是再适合不过的思想配套。所以，这会是个追求极致实用的时期。
第二个阶段，是经济开始快速发展的上升阶段。相对之前，物质已经得到极大的丰富，并且经济蛋糕还在持续扩大，经济环境为人们对未来的遐想提供了极大的支持。由于经济发展飞速，更新观念的速度跟不上，孕育消费升级的土壤虽已具备，但它们依处于萌芽阶段，实用主义还将作为一个主要的风潮维持相当一段时间。另一方面，经济快速上行的阶段是难以持续的，从经济发展角度来说实用主义依然重要。只是出于人的脑力所限，倾向于使用线性的思维推算未来，导致直到了第二阶段尾声，人们才纷纷在经过长时间发展的环境中找到充足的说服力，最终合力取代旧的消费潮流：实用主义被抛弃，无用的价值终于显现在了阳光之下。终于，每个家庭对消费观念的代沟也逐渐显现，代沟大小取决于两代人童年的财富水平差；在现实中，我们也能找到很多实际的案例。其实，在消费升级形成大范围的潮流之前，先富起来的一批人早已经历完这个阶段，他们需要彰显出自己的差异，就只能抛弃大众遵循的实用主义，同时他们也确实更有能力为这些升级的消费买单。就这样，享乐主义消费慢慢演变成一种文化符号，慢慢向更下一层的人传递。到了最后，连最底层的人们也开始愿意为一些享乐性的东西买单，人们开始掏钱只为买一种感觉。
第三个阶段，经济的增长速度趋缓，但新的经济发展点还没有出现，经济陷入了短暂的停滞，人们纷纷对前路由乐转悲。但实际情况是：由于之前长时间的经济发展惠及群众，从财富分配来看，大部分人的绝对消费能力应当被增强了，但也相对消费能力却被减弱了。依然逃脱不掉人性的影响，由于在前一阶段人们由于目光的短浅，没预料到环境的转变，于是过大地透支了自己未来的消费潜能。反观精英阶级由于消费的边际效用下降，欲望曲线变得平直，纯消费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资本收入的速度，被动地变得越来越富。精英和基层的财富差被更大地拉大了，而原本拥有中等收入的阶层，在这个阶段却更难享受到发展的红利，于是与基层的的财富差异趋于变小，二者追求优越的能力变得相近，口径也开始变得一致。直到非精英阶级再也无法透支自己的未来用上更多享乐性产品。对生活的感受相对地变差了，愤怒自然而然到来；结果是精英阶段不再敢大肆宣扬自己的享乐性消费，以躲避人性的妒忌，享受性消费变成了精英阶层的独家谈资。整个社会的消费风行出现割裂，对享乐消费的抨击在舆论中必然略胜一筹，但实用主义和享乐主义会融合产生新的需求，触发新产品形态。对整个社会的主要风向来说，这个时期人们自以为消费降级，其实是在消化前一个阶段过度消费所遗留的账单，人们的生活水平依旧在缓慢增长，并在等待中迎接下个周期的到来。
以上的思想，其实在#21篇已经有过短暂的提及。这些看似和今天谈论的主题没有太大关联，其实不然。如果我们不思考享乐消费何以至此，就更不能明白享乐消费如何更进一步演变为对无用的消费，不能明白是什么在引导消费从实用主义变成符号消费。
从历史演变中不难明白，好的东西之所以是好的，不在于它的制作精良抑或设计优美，而仅因为它们是精英阶级使用的东西，是精英阶级赋予了商品文化符号。这些符号所代表的价值是每个人都渴望的，不难想象当差异背后的财富或权力差消失，差异必然被慢慢填平，最终达到没有差异的平衡为止，然后开始制造新一轮的差异。所以，我们所说的潮流变换周期，实际是信息的传递延迟所致，传递延迟越严重，流行就会延续越长的时间。而我们所说的经典，自然就是精英阶层永远不会抛弃的东西。
换言之，无价值的价值由背后精英阶级的购买力背书。只要底层群众依然无力负担这些消费，差异也就不会消失，无用的价值就在。当我们选择投资艺术品、投资NFT，必须明白阶级符号会演变成它们的支撑，无价值也可以在一些风气下转变为价值。所以，对以上投资标的种类的考量，并不应该着重考虑这些东西的使用价值，而是考量有能力为无用买单的群体是否还处于增长阶段，以及对差异的需求在当前文化下有没有被削弱的趋势。如果我们假定，阶级间的财富差异会一直存在，甚至持续扩大，那么那些看起来没用，但稀缺且不可伪造的东西依然可以持续地增值。
行文至此，终于可以丢出这个论点：人彰显自己的优越性的一般等价物是无用，通过对无用的消费，可以交换到他人对自己阶级优越的判断。并且消费的东西越是无用，这种「浪费」就反过来说明他拥有的越多。这些消费的对象并没有可用之处，更多的是一种声明：在处理好基本的生存需求后，还有剩余的资源可以进行其他方面的占有。对钻石、跑车、机械手表的消费，都是对优越感的需求在作祟。穷根究底，对符号进行消费是一种博弈的平衡结果，因为非这种形式的消费最终都不能真实地反映购买力、是可伪造的。消费的发展规律必然由实用主义转换为享乐主义，最后变为符号消费。每种消费形态的进化都必须建立在上一阶段的满足下。我想表达的是：对无用进行消费不但是必然的，还是稳定的。想明白这一点，就会明白为什么很多看起来没用的东西，是值得投资的，一切只因人对秀优越的需求不会消失。
当然，无价值的价值也需要讲述，以满足人们对理由的渴望。他们需要被打造成一个概念，用于具像化这个本就空无的东西背后的实体形象，勾勒它们，让它们变得更像一个完整的故事。况且富裕阶级只是想证明出自己的优越，并不想显得自己很傻，为未经包装的无用物买单，未免就显得太傻了。当实体经济无法支撑人们对未来的想象，社会风潮回归到实用主义，这些标的也必须迎接一场洗礼。还是要铭记一点：概念背后，依然是虚无，没有实体。
我想，显摆是一种镶嵌在基因里的倾向；正因如此，对显摆进行思考也大有裨益，能给我们许多启发。反过来想，正因为对无用进行消费传达的信息是真的，如果一个人愿意为自己追求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也能说明ta很富足：起码是心理上的、或是曾经拥有过。当然了，如果我们被困在这类「高级消费」中，当消费的目的就是展示，那更可能只是对自己贫穷的反向补偿。
从以上所述可以看出，我并不那么支持享乐主义，却更是不太支持实用主义。归根结底，对不实用进行肯定，也不见得不是另一种实用主义。从利益角度理解人的行为，永远都很好使。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难道不是吗？
*扩展阅读：*
*写作灵感：*
《Blow Your Mind (season 01)》-《BYM 009: 当你发现星巴克已变成大碗茶|消费升级》- Apple 播客
2021/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