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教育应该如同好的朋友那般,拓宽我们的边界,而不是相反:带来思维的定势与限定。必须认出,许多许多的“教育”只在灌输对错观,而不是允许与思考。上层对个人下放的二元对立世界观是掌控资源与话语权的群体对大众最大的暴政,它既剥夺了个人价值,还窃取大众时间用于不断构建与强化自身的概念之网。这些价值观因先发优势牢牢地占据人的心智,人与生俱来的从众效应也在不断地深化它自身。唯一能对抗单一价值观的武器是质疑,以扫清成见。

    对与错是仅能倚赖于目的而存在的,事情被定义为正确,是为了教育他人做一些“正确”的事。这本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教育的目的性太强,以至于有动机混淆视听,隐藏那些它背后的:”为什么正确“的理由。或是说,一旦大众确切地了解的这些“正确”的理由,“正确”可能也就错误了。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一点:迷糊的大众自嘲为韭菜,而另一个群体,我们则冠名为明白人。

    想要事情发生转变,可以抛却是非,改作允许与思考。允许会带来更多尝试,思考能引领更多独立判断与理性取舍,人依然会做一些事情或不做一些事情,与使用是非观的世界无二。只是在这其中,我们会收获难能可贵的人格、感受、与丰富性。最重要的是,这些决定是你的,而不是文化强塞给你的扁平化的、不求甚解的对与错。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为自己而活。**我想,我思故我在也有这一层意思在,当你放弃了自己思考的权力,不就是把自己的存在抹去,心甘作为文化主体的依附吗?总的来说,我认为教育应带来的是知识,也仅是知识,而不是态度、见地或其他任何事物,剩下这些东西应由人在工具的使用中悟得,只要持续往前,一切会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进一步,教育是带着功利性而建立的,如同任何时候我们“教育”别人一般,都在不同程度上扭曲现实,因为现实其实也只是一个共识,并不真实存在;只是我们难以由无数因果构建出来的概念之网中跳脱出来,无法在这样的荒土孤零零的生存,于是更加没理由去戳破这个世界最大的泡沫:现实是无,概念是无,一切皆为虚幻,如同我们坚定地把电磁波看作颜色,不曾敢想连电磁波这个模型,可能也只是我们为便于理解所发明的一种思维手段,起码大部分人没有怀疑的勇气。人非常自大,但当这些自大与万千人同样的自大交织起来后,却得到了一种稳定的病态,或许该称之为正常。世间的意义只是出于人这种理由的动物的需要,而构建出来的一席豪饮,任何脱离酒席的人会立即清醒却又痛不欲生。非常非常必要理解的一点是:对错并不存在,所谓正确只是对于由一系列因缘构成的我们来说短暂成立。教育,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生存与繁殖的目的上的。

    一样的特质在不同语境下会有全然不同的解读。追求完美的愿望在一个无力提供该形态的世界里被视为执着,需要纠正。而在普遍能产出这样的产品,甚至追求完美能提高社会总效用的环境中又被大加赞赏。无论是社会、组织机构还是个人,都带着自己也不察觉的需求教育别人,科学教育传统文化,理性教育感性,由此种种只是百步笑十步罢了。但当我们深刻地观察我们所深信的一切,穷根究底时就会发现,一切都是无根之萍:当我们从台风的形成一直追问下去,追问到天文学,追问到基础物理,追问到那些构成世界的粒子、解释世界的数学公式,再继续追问下去,追问到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的时候,往往只能被一个“因为我们暂时没有更好的解释了”这样的鬼话糊弄过去,有趣的是,那些“传统落后”的人们,也曾经满足于由天干地支、阴阳五行所构造出的曾经宏大的世界。只不过,他们与我们一般,永远无法追问:为什么是天干地支?为什么是阴阳五行?问题到这里就被迫停止了,如同我们无法追问基础物理为什么有那些基础假设一般。别忘了,当初的阴阳五行也似乎能解释大半个世界。最终,追问会被一句现象就是现象、我就是我糊弄过去。这些终极追问被重言式阻断,如此使得哲学三大难题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写到这里,或许已经不太容易被理解了。那,不如先来谈谈“我”是什么,概念是什么。

    假如地球突然外星人造访,需要你尝试给他描述什么是“我”:定义既不能与其他概念重复,又要包含“我”的全部根本属性,起码能让外星人根据定义能明白什么是“我”嘛。你开始思考,或许会这样说:我是我对我个体存在、人格特质、社会形象所产生的认知与物质构成的集合。但外星人毕竟是外星人,外星人根本没有对概念的概念,于是他不解:什么是个体、什么是存在?什么是人格、特征、认知、集合...?没人能回答出来“我”是谁,我们只知道“我”是与“他”有差异的存在。最终,我们还不如给出这样一个更为简洁的定义:“我”是与“非我”有差异的东西。当然,外星人依然不解,那什么是“非我”呢?非我就是“我”以外的东西,终于,我们使用非法操作无中生有“我”与“非我”两个概念。

    “我”的概念是通过对“非我”的肯定与差异所支撑的,需要定义“我”的前提是先虚构出一个“非我”,也就是“他”。那么可以说,没有“他”也就没有“我”,但“他”又是如何出现的呢?反过来说,真正的“我”的概念就是空无,因为我的基础:“他”本不存在,“我”是由其他大量的虚构出来的概念所确认出来的概念,如果我们了解什么是个体、什么是存在?什么是人格、特征、认知、集合...就能使用这些概念的组合去定义出其他概念。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其他的概念也是通过其他本就空无的概念所框定出来,这就是概念的本质,文化的本质:任何一个概念由其他一些概念支撑起来,并且互相强化,意义就是建构在这样一个互为确认的关系中的。而概念,是思维的最小单位。

    当我们摄入的概念足够多以互相支持,就能忘记概念被创造之初的基础本就是空无。现在我们明白了,世界本是一片空无,何必秉持什么态度。**所以再一次,你可以更大胆地放下你的成见。**

    精神分析理论说,婴儿对产生自我意识分离的原始步骤,是对客体的认识。依我看,婴儿就是在此处掉入了尘世的陷阱,开始失去了自身的纯洁。

    从小到大,教育除了增长我们的知识,提高解释世界的能力,伴随而来的是对概念与关系的不断摄入。换句话说,我们从婴儿的一片空白,不停地往社会所共同建构的理由之网的中间深入。越是靠近中间的人,越是不会轻易怀疑世界。因为理由之网是如此完善,以至于我们产生了一种叫信念的东西,那是社会给我们种下的成见的种子。

    当幸福的概念被纳入囊中,同时,不幸的概念就自然形成了(概念是在差异中相互确认的,没有概念能独立存在)。一旦定义了好的概念,不好的概念也随之而来。但正是因为我们对概念的理解过于粗浅,才使我们获得了抗拒一些事物的思维合理性。我们勤勤勉勉摄入与学习概念,构建出了一个安稳的思维堡垒,使自己身心一致。与此同时也变得也难以推翻之前辛苦习得的基础,使我们难以看到事物的另一面。**越老的人越顽固,正是因为他固执的概念(成见)大网是如此广阔,已经难以被新事物所撼动。**

    出于人的天性,他人的无论是批评抑或赞扬,都不断在给我们构建、补充与完善“正确”的概念之网,在强化世界的其中一端,在强化“正确”与“错误”这个二元对立的定义,同时给我们带来禁锢,让我们产生对自己与世界的成见。于是,在这套系统之下,我们更会相信我们想要相信的东西,只看想看的事物,这样一来就可以“问心无愧”地活着(放弃自我,依存于社会编织的概念构成的意义)。但这样不就是反过来说明我们的存在本就毫无目的和意义吗?不然你在用力地证明什么呢?

    活着就是活着,除此之外无他。**活着就是为了什么,也只是你的成见罢了。**

    我想表达的是,任何概念的定义,是人的集体心智对事物作出的总结,自然也免不了盲目性。我们都被灌输了太多的文化符号,学会了区分差异的同时,也同时在自己心里种下了成见的种子,已经难以看清这个世界的全貌。其实,如果我们入世未深,或许还能回头**抛下所有的对错与概念,拒绝一切的结论,从判断这个世界转变为感受这个世界,或许能看见更多。**毕竟,我们自己都没有带着目的来,何必带着他人的目的活。当然,质疑过后,还需要质疑质疑:无需认为自己该有或不该有成见,毕竟这成见本身就是一种成见。

    最后,我邀请你与我一起重新看待这个世界,放下一切判断与想要下结论找理由的心,只是观察。观念并没有被下牢不可破咒,困住自己的,永远还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