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淅沥沥的降雨绵绵款款，疫苗接种刚开了个头，疫情带来的悲观主义似到了穷途末路。家门一开，滚轮声甚至被幻听成春雷，好似春天即将到来。又是迎接新生命的季节。经历冬季风的干燥，我家门前的两株明明像亚热带植物的热带植物把自己叶子掉了大半，成了杆子，于是家人筹划着重新配置植物，讨论带来了碰撞和交流，仔细想想觉得蛮有意思的，于是整理思绪写成文章。

    对于门前绿植而言，除去能不能养活以及好不好养以外，“美是第一生产力”是我和爸妈的共同认识。但在此基础上，我发现我偏好的和他们偏好的美，并不是同种东西。审美受长久以来不同环境阅历的影响，不同年龄间对美的理解自然有所差异，这时我需要换位思考。当我尝试去想象他们心目中的“家”的样子，似乎那是一个稳定得甚至有点一成不变的、对外招展却没有内在生命力、缺乏动物性的领地。

    美有很多种，比如活的生命力，另一种是死的宁静。

    我梦想中的小房子的样子，门前有个种满植物的小花园，花园可以很小，但一定要热闹，热闹非常关键。不能修建的太规整，否则丢失了生命力存在的痕迹。所以，在家门的绿植布置上，风车茉莉+开花机器小木槿在我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一个爬藤植物和常绿开花植物搭配。还可以搭上一年生的香豌豆，春天加倍璀璨，到了深秋枯萎的时候却更有冬天的意味。当然了，在老辈看来这叫没有条理。父母的候选清单里，我印象比较深的是黑骨香、罗汉松和南天竹。照平面设计的视角看，这类植物的线条内拢，倒是符合中老年人的普遍状态。这些更有“姿态”的植物通常以一个主体作为主要的欣赏对象，好不好倒是不好评论，但首先我还是认为这种审美层次是较为初级的。多轨并进的审美难度更高，这种审美复杂性的发展是不可逆的，自然也有高低之分。

    但今日我并不打算对这些审美分出个好坏，只是想谈谈在这其中看到的一些除审美外的其他东西，比如植物特征背后的动物性和社会性。

    我们的人格里会同时存在动物性和社会性两方面的属性，这一点在植物的审美上清晰可辨。我日常观察的经验是，对植物的喜好上，年龄没有对其产生不可逆的的影响。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有的年轻人像老年人一般喜欢讲究“型”的东西，也同样有老年人喜欢灿烂的花瓣。当然了，我认为大致上，人生命的姿态与审美偏好是能找到对应关系的。想想起那句话：有些人活着，其实早就死了。这里的“死”指的是生命力的存续。当我们天生的的好奇心被外界屡屡打压，向外探索的能量转化为“死”的能量，转为向内发展，憋屈于个体内部，于是形成一些非自然的生长姿态，作为外化的审美眼光则体现于对生命力的认同与否。

    其实我们可以建立一个植物造型的三维坐标，去简化整个思考的难度。

X轴的变量是生（狂放）—— 死（造型）；映射的心理意像是 狂喜（危险）—— 幸福 —— 冷漠 —— 死亡（安全）。

Y轴的变量是抽象（多变）—— 具象（规则）；映射的心理意像是 生殖（感性）—— 温馨 —— 思考 —— 克制（理性）。

Z轴的左右变量分别是大——小（程度）。映射的是心理能量的强度。

    如此就能构建出一个立体的评价模型。最后，只要我们拿出最极端的东西来讨论，而中间的过渡内容则可以交给大家自行去判断了。

    在我所知的植物当中，X轴的最左侧是最具有生命气息的热带植物，而最右侧就是最具有社会性暗喻（也就是个体主义被抑制）的盆景。需要说明的是，这样的构思其实和人普遍的审美活动具有一致性，甚至可以说就是来源于审美的逻辑之一 —— 映射。比如，我们常常把这尖锐与危险建立起心理联系，把钝厚和力量建立起联系，如此等等。这样一来，假如我们往几年前风靡一时的多肉植物一套，就会发现，多肉的外型普遍就是处于X轴的偏左侧，是一种幸福的意像。处于Y轴的中央，意味着没有大量情感的投入与抽出。而处于Z轴的右侧，是一种强度不大的审美情趣。这和那几年社会的平稳，人们普遍所追求的事物是一致的。小确幸、佛系青年就像一个强度相对、方向相反的孪生兄弟，都是符合当时社会状况的普遍的心理状态。如果建立起了这样的映射关系，其实我们就可以尝试构建出未来对于植物的审美偏好。最近几年，风云变幻，小确幸那一套在越来越多的领域会遇到阻碍，社会的分化程度越来越强。拿个极端点的例子，香港、美国的局面大家都看到了，在那样的社会格局下，根本由不得你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去过所谓的小确幸的日子，只能奋起反抗，不然人的生存权利该受到威胁了。当然了，在当前的中国的社会倒不至于已经到了那个程度，但按照目前的发展轨迹，我们也一定会往那个反向靠的。扯远了，说回来植物吧。依据逻辑推演，未来的植物审美一定会慢慢往大的方向发展，对于上升阶层会越来越倾向于弄一些狂放的、抽象的、大的植物，所以热带雨林植物应该会在不短的一段时间，被置于一个巨大的增量市场中。而那些盆景一类的倒是不会没落，而是数量越来越多，但是整个行业的质量因为单价的原因没有大的改进。这一切的走向与变更，与其说是审美的流行，不如说是人们根据社会环境的心理需要。又譬如，像风水里就会有一个说法：门前适合养一些圆叶的植物，而尖叶的植物就不那么好了，这样一说，是不是更有意思了一点？

    接下来说说在X坐标轴两侧的植物品类。

    先简单说说盆景的审美，观察经典意义上的盆景，我们会发现盆景讲究的是苍劲，这与传统文化中的“骨气”遥相呼应。什么时候需要骨气呢？答案是逆景。盆栽的审美核心是和谐，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既需要虚与实的结合，也讲究枝与叶的呼应。盆景的结构变化最终是为了寻回重心感，但观察单独每一个枝干的话，常常发现为求整体的和谐，而牺牲单个枝干的整体性，在分支上呈现出分裂与拧巴之态，这确实是目前文化的一大问题。“和谐”这个传统文化的核心思想，让我想起了博弈论里帕累托最优的概念，但传统文化中追求的“和谐”，讲究的是总体的和谐局面的呈现，具有排他性、是局部最优而不是总体最优。所以我们常常发现多个盆景挨近了，就失去了呼吸的空间。每一株盆景都试图去追求自身的完美，而且他们所追求的内核都是一样的，放在一起，就会产生空洞，无趣的结果。盆景的枝和根求变，为的是保留在这个“死”的型中置入一点生命的脉搏，在这种矛盾中释放压抑，最终上升到情的表达。我们观察那些好的盆景作品，往往整个造型总是以一副“无声的呐喊”的姿态作为最终的呈现，非常有意思。盆景的审美最终都会回到型上，正是型，带给人一种结果，而不是过程的感受。